【阶层调研五期】（10）A公司快递配送员

外包平台。快送员与A公司无任何直接联系（BB快送员工每天需要自己承担3块的强制保险费用）。每逢双十一之类的网购狂飙日，以及所谓元旦之后的年货清仓日，由于派送压力，A公司各个站点的负责人（站长）便会外招BB快送员工前来帮忙清货，这是具有临时性质的用工，不能按正式编制计算。同时，绑定BB的快送员需要缴纳500-2000元不等的保证金（保证金与下文中的某达一致可退还，半个月左右)，否则无法上岗。但即便如此，前往A公司送货的BB骑士们，却在电商节日时享受着正式合同工无法享受的相对高薪的单价。以20年，21年双十一为例：20年双十一，BB骑士每单派送价格为2.5-3块不等；21年双十一，BB骑士每单派送价格为2-2.5块不等。看似不高，但单量累计起来，一天收入五六百者，大有人在。

需要注意的是，A公司正式合同工的单价为BB骑士的一半，甚至还不到一半。同时BB的工资结算方式为日结，但提现有周期，正常为一星期两次左右。 某达即A公司DD骑士。某达不与A公司有任何劳动合同，而是与BB存在劳务合同。同时需缴纳至少1000-10000元的保证金（保证金基础为1000元)，工资同样由BB结算，计件无底薪，月结，每月最后一日工作日发放。单价享受电商节日的高薪单价，平时则与正式合同工无异，但也享受中货单价（即满足资方所规定的计重条件给的额外计提，不过没有五险一金。

正式合同工： 正式合同工即工人与资方直接签订劳动合同并形成劳动关系的工人。当然，现在是与A公司旗下的另一家公司签订。正式合同工享受五险一金待遇，公积金每年按总收入调整。计件工资无底薪，工资月结，由A公司直接发放至绑定的工商银行储蓄卡，发放时间为每月最后一天工作日。（满半年享受360元／月餐补，满一年可得工龄补贴。一年100，封顶500。）

正式合同工上班时间按各个城市而定，但最晚不超过早上8点。同时由于卸车需要，轮值快递员需在早上7点前到达站点进行卸货。晚上8点30分前，轮值人员需与站长完成上货发车。一般站点为20人的话，轮值人员应在4-5人。（注:去年韩国快递工人大罢工，争取到了不用装卸车以及每周最高的工作时间）。

不定时工作制。正式合同工与资方所签订的劳动合同皆为不定时工作制制度，即为《劳动法》中的特种工时制度。可此制度需资方向当地劳动局报备后方能使用，但在中国，不定时工作制制度却是被资方滥用。由于最高法未曾给过具体的司法解释，单按劳动法来理解，不定时工作制绝非所谓的弹性工作制，而是一种合法延长工作时间的工作制度。并且快递员一般都有着定向的工作地点，与规定的上班时间，乃至一整套公司所规定的打卡流程，那么事实上则宜为八小时工作制。不过，资方为了消除高额的加班费用，同时能够合法的延长工人的工作时间来获取超额剩余价值，即便多付些钱给法务，也要用劳动法中的不定时工作制制度来进行规避这些不利因素。

在中国快递业内，不定时工作制已经成为了主流，也已经成为资方对付工人的一把合法的尖锐武器。 也因此由于不定时工作制制度的存在，工人并不存在所谓的下班时间，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把货送完，什么时候揽收完成才能下班。据个人实践来看，平时在晚上六七点下班，但中午一般很难休息。不过遇到派送相对困难的片区亦或者所谓的电商节日，那么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还在送货收货的快递员不在少数。

由于不定时工作制的存在，A公司快递配送员的工作强度很大。再加上计件工资形式上的多劳多得，快递员们会十分勤快的，不遗余力的完成各自片区的派送揽收任务，毕竟是计件工资，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编者：一般而言，计件工资是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巧妙手段，工人在多劳多得的诱惑下，拼命增加自身劳动强度，使得完成单件的时间越来越少，当整体劳动强度上来后，资本家就会调低单件价格，最终工人获得的报酬会再次下降）。

资方以发货单号代替快递员配送件数，业内熟称“子母件”。此做法在中国的快递行业早就成为了通用做法，只是A公司把这个剥削方式与其“新发明”的剥削方式形成联动之后，发扬光大了罢。 例如：小明送了五件快递，但五件快递却是属于同一个单号，那么除了资方规定的满足计重条件给的额外提成之外，五件快递只能算一件的钱。如此一来，资方就能占有更多的无偿劳动。

三同订单即同地址，同人名，同电话号码的快件。三同订单存在的意义在于，将同地址、同人名、同电话号码的快件合并起来，并作一单且对快递员减少相应的计提。 三同订单有一个具体计算规则，目的也是资方少付钱。比如小明今天有六件快递，但是同地址，同人名，同电话号码且没超过五公斤，于是快递员派送所得费用便不是单价*6，而是远低于此数。三同订单最为人诟病。

三同订单与子母件的高级形式：A公司是有着自己的商城，快递员派送的快件百分之七十左右都是来自A公司自身售出的商品。但即便如此，私下寄件的快递也一样按三同订单，子母件来计算计提。这是二者形成联动的高级形式之一。

其二，由于大多数商品都是A公司自营，于是仓库便拥有着比较广泛的打包自由。什么是打包自由呢？就是重量正负误差，就是子母件与三同订单的安排算计。这意味着一箱牛奶，既可以做成5.1kg的单，也可以做成5kg的单。正是这神奇魔术使工人的所得计提由4.5变成1.5（超过5kg计算基数就变化了）。

同样的，在面对多数批量件时，A公司也可以将快递拆分，合并。 例如： 消费者在A公司自营购买了十袋大米，每袋大米标明重量为5.1kg，那如果一袋做一单每袋要付给工人4.5元的计提，于是子母件派上用场，十袋大米做一单，总重5.1kg*10＝51kg。那么工人如此是多少钱呢？仅有17元。

如果此时消费者又突发奇想，购买了一系列其他商品（同一班次到达站点)，那么只能恭喜这位快递员喜提三同订单。于是再多出来同样地址，人名，电话号码的快递将以总重计算（三同订单在满足重量计提之后只按重量计费)，轻的等于白干，重的多了几块。这是数学的进步，这是时代的发展，这是资本的进步。 不要认为这是极端条件，实则在操作上，快递员们日均派件100+，遇到这种情况可不罕见。

A公司的工资计算形式上，无论外包还是自有员工，都是计件工资。曾经A公司有过保底待遇，每月800最低工资的待遇，但在疫情之后取消。计件工资优势在百年前马克思研究工厂的运作方式时，便已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各个快递公司以经过内部研究或者所谓的市场调研过后的计提标准为广大自有员工的计提标准，于是快件单价会被压得很低，工人为了维持生活，便不得不紧张劳动，提高劳动强度。即剥削力度加大。

第二，当大多数工人把劳动强度提到更高，从而能更好的完成派件任务时，就会进一步降低的单价（A公司在去年十月份下调了计提价格），但同时各个快递公司也会更进一步的发展揽收业务，提高收件计提，让工人觉得不会无利可图。但如此的结果便是工人必须进一步提高劳动强度和增加工作时间才能保持原有的工资，而所谓的揽收的业务，是极其吃人脉资源与片区优劣的。

第三，资本家利用各种违法的霸王条款或者消费者投诉渠道来监督工人的劳动，当出现送货不上门或者生鲜化冻，包装破损，揽收不及时，派送不及时等各种工人所遇到的困难时，资方不会考虑工人为何遇到这种困难，为何会出现这种失误，只会以各种理由克扣工人的工资，以雇佣方的身份用高压管理的姿态对劳动者进行全方位的压制。爱干不干，有得是人干。

第四，当出现离职时，可以塞给在职快递员更广大片区，进一步提高他们的工作时间与工作强度，同样的，有些快递员则会叫上自己的妻子，父母来帮忙收派快递，如此看来似乎是增加了收入。但计提是固定的，快件的多少也有一个稳定的波动范围（市场占领程度），算入三同订单，子母件之后，增加的收入如果不是来自私人揽收，那么就是无用功。毕竟你叫你的家人来收派你的快件，公司可不用负责其五险一金。

商家单可以说是A公司在揽收这业务上的残酷剥削的具体体现之一，虽然后来暂时有超出者，但也草草收场，可商家单揽收计提却从未发生过重大变化，经常发生工人揽收数十件商家单而平均计提1元出头的现象，甚者件均0.2元。商家发件达标内部规定的单数时，之后快递员揽收此商家单的计提就只有0.2-0.5元。

抖音订单（重头戏）。A公司为了进一步扩大市场便把目标瞄向了抖音，并成功拿下了抖音退货。于是就出现了名噪一时的抖音订单。抖音订单有三不能：一不能超出、修改时效；二不能客户与私下取消；三不能不达标取件率。于是，当一位快递员车上载着百来未派送的快件，还要按时去完成抖音订单时（小知识：A公司由于市场占有率的问题，一般来讲一个A公司快递员的片区是顺某快递员的片区两到四倍），其难度可想而知。于是在工人们的不断抗议之下，拒收，拒接，骂领导，罢工，抖音订单成功退出A公司的历史舞台，闻名遐迩的三不能也成为了历史上一段资本家对工人残酷剥削的见证。

一个A公司快递员，日均派送100＋快件，揽收20+快件，同时跑着四五个小区，有的爬楼，有的等电梯，还要注意没有超时，后台有没有跳揽收，如果每件都送货上门，那么我只能称呼其为快递仙人。

送货上门这是一个综合性的东西，既要考虑资方对快递员的剥削力度，也要考虑所在地的基建完善程度与管理方式。保安让不让骑车进去?要走进去多久？地下室是不是四通八达?单元是否互通?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电话接不接，家里有没有人。

就目前粗糙来看，多数单间租户以及普通工薪家庭大多数都是选择不送货上门（他们也没得选，因为他们的时间也卖给了其他的老板)，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家里刚好有老人。而选择送货上门的往往是在家的学生，住中高档小区的住户，这类人往往人不在也让你放门口。

实际上我认为送货上门是一个可选择的条件，比如重货，生鲜，贵重物品这类的快件，快递员理应给消费者送上门的，但并不是全部都理应如此。因为如果资方不改变快递员目前的条件待遇，那么送货上门早晚成为历史或者说成为资产阶级的私人服务，有钱人的私人服务。曾经我也遇见过一条数据线爬七楼的情况，1.5元爬七楼，实在是匪夷所思。这对工人完全都是极其不公平的规则，可消费者却说你们应该要去找公司，而不是抱怨我让你爬七楼，送货上门是法律认可的，也是你们公司对我的承诺。

在此我想到了一个故事：西晋时大富豪石崇用美人劝酒，客人不喝，便杀一人。一次请到王导，王导看到杀人了，便开始喝酒，希望此类事件不要再发生了，而请到王敦呢？王敦看到死人面不改色，就是不喝，冷言道，汝家事与我何干！王导只能帮忙眼前的美人，王敦则是汝家事也。

是的，你们公司的问题与我消费者有什么关系呢？工人被残酷剥削的事实得不到改变，同时还冀望更多的对其索取，且毫不让步。那么面对资方的进一步剥削，消费者的无视，最后在工人身上所爆发的矛盾以及所带来的结局只能是全社会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