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贸与老破小，快递小哥的两种命运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陆玖商业评论

树挪死，人挪活，但在京东快递员的江湖里，爬楼的快递员除了离职之后二次入职，几乎没有拿到“写字楼快递担当”这等肥差的机会。穿梭于居民楼、写字楼两类京东小哥，唯一能被一视同仁的，可能只有16元一天的高温补贴与爬楼补贴。

烈日的北京，写字楼下与老旧小区的快递小哥，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打开一个京东快递站长的微信朋友圈，平均两天刷新一次的招聘海报，会这样描述一个快递员的收入构成：8000元到15000元左右的薪资，上不封顶，额外包括五险一金、餐补在内的各种补贴。

在北京国贸，有一部分京东快递员“毫不费力”成为拿到15000元顶薪的存在，收入和福利荣登快递行业的王者，甚至打败了很多他们服务的白领客户；但是，同样在北京，你会发现另外一群京东快递小哥，在老旧小区里，冒着高温酷暑爬上爬下，却拿着8000元的月薪。

“你以为那些好位置，是谁想去就去的？没有点关系怎么可能？”一位西四环的京东小哥如此说道。

在他看来，他们唯一能与办公楼里穿梭的快递员一视同仁的，可能只有16元一天的高温补贴与爬楼补贴。

小哥们的CBD之梦

CBD 的快递小哥收入高，在快递圈里，已经不是秘密。

在“老破小”每天爬上爬下的京东小哥小颜，便是吐槽大军中的一员。在他看来，在写字楼林立的国贸地区工作，有电梯，有空调，收发件也多，每个月收入轻松超过自己。

一般而言，非一线城市的快递员，月收入大致在5-6千元，而在北京，大多数时候也只会拿到8千元出头，忙时会来到1万元，但是国贸CBD附近的小哥们，往往收入可以顶格。

在某个35℃的下午，陆玖商业评论来到国贸地区，在建外soho的办公楼下看到了京东快递的送货车，蹲守半小时后，仍然没有见到快递小哥的身影，直到在附近的国贸商城买了一本书并下单寄回，才见到前来揽件的快递员。

在询问“国贸送快递是否月入几万”的问题时，他在一开始同样也否认，“没有几万那么多，你们说得太夸张了。”

交谈中陆玖商业评论了解到，该京东小哥主要活跃在国贸商城区域，他的月收入大概在7000元-8000元左右。而隔壁的CBD，他的同事靠给在建外SOHO办公的各类公司收发文件，每个月轻松做到了月入过万，有时甚至摸到了一万五的海报水平。

原因无他，这类CBD的工作区域，文件性质的快件，占据了压倒性的多数，光是这部分的派件，就能为小哥们带来接近一万元的净收入。剩下的还有部分高温、爬楼等方面的补贴。

照此计算，二者的收入差距，基本在50%以上。

个中收入差距如何产生？陆玖商业评论走访了附近其他几位小哥后发现，大家在谈论自己收入的时候，都比较含蓄和委婉，但总是会笑着说：我有个同事在附近，做得很成功。

其中，很多小哥都提到了“工作成本”的问题。只不过，这里所谓“工作成本”更多指的是拿取快件的耗力程度，物理环境的舒适程度等等。

以国贸CBD为例，这类公司区域的货物，多数由纸质文件、公司礼盒和零食鲜花等中小快件构成。京东小哥们在派送这类货物时，相较一些“大件”，也并不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力。更不用说在CBD完备基础设施（电梯、空调）的加持下，京东小哥们进行派件收件，效率只会更高。

订单形式也是影响因素之一，与零散的个人快件形成对比，很多公司并不是“寄付现结”制，而是月结制。这意味着，除了一些优先级较高的急件，剩余的零散派件和月结派件，可以通过合理规划来定点、集中派送和揽收，CBD公司的集中也同样支持了这类工作形式。

与一般居民区也不一样，除了极少数996的公司，CBD的正常活动最晚持续到晚上8点，不少公司还有双休。这意味着在周末时段，公司区域的快递小哥也能变相得到休息。

不过，这等“业内顶级”的工作体验，在天通苑等老旧社区的快递小哥或许就感受不到了。

来自老旧小区的吐槽

在北京的天通苑，曾经号称亚洲最大社区，这里的京东小哥们，则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工作状态，这里住着在 CBD 上班的白领们，也住着老人和孩子，有些没有电梯的小区，则需要他们顶着高达 40 度的高温，爬到五楼。

“因为爬楼梯这个事，我跟领导吵过很多次，这对于我们来说很不公平，都是干快递的，凭啥在写字楼的比我们轻松，收入还比我们高呢？”小颜对于这种情况，一直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颜的吐槽也并非空穴来风。天通苑的居民楼，相比形制相近的国贸写字楼，电梯房与楼梯房混杂一处，小哥们想要完成相同的单量，花在爬楼梯派件的时间显然需要更多——针对这种情况，京东快递为每个快递小哥配备了相近的补贴。

诸如上述提到的高温补贴和爬楼补贴。

据陆玖商业评论了解，只要是高温季节，两种补贴不管快递员是否需要爬楼梯，都能顺利享受到。从标准来看，高温和爬楼补贴各8元一天，合计起来一天能有16元，相当于补贴八次揽件或者十多次派件的收入。

但每天十几元的补贴，并不能在实质上改善“老破小”快递小哥们的工作条件。这类居民区，除了是传统购物节货物流转的终点，同样也是全年无休的代名词。

当陆玖商业评论表现出想成为快递员的意愿时，京东小哥的第一反应，是能不能吃苦。原因无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一直忙到晚上七八点，最晚能到后半夜1点。”

千万不要以为这是618的特殊情况。据这位小哥透露，行业的传统旺季，从每年的618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春节，其间的工作强度，一直在螺旋上升。但由于地形复杂和楼梯的存在，即便是已经熟悉“地图”，京东小哥，完成一单的时间也远远比国贸小哥的时间长，这不可避免导致了收入差距的产生。

更何况，像社保、五险一金等保障，通常只会出现在京东物流、顺丰这样的业内头部快递公司，私人承包为主的三通一达，就很难有这样的待遇。

一位天通苑的中通小哥跟陆玖商业评论直言，虽然他们跟京东的纸面月收入差别不大，都在8000元左右，但是相同的站点，中通往往比京东站点覆盖区域更大。每天工作时间也相应拉长。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后半夜1点，往往京东小哥都已经休息，但中通小哥可能还在派件的路上。但他们和京东小哥的收入，最后很大可能是“差不多”的。

有没有“换片儿”的机会？

既然在国贸 CBD 送快递的收入高，那么其他地区的快递员，有没有调到这个区域的机会？

至少在三通一达，想在公司内部实现区域调动，机会是没有的。

原因也不难想到。在私人承包为主的三通一达，每个区域的招牌可能一样，但背后的实际老板或许已经成了另外一拨人。这种情况下，普通快递小哥想要内部换到另外一个区域，最快捷的方式可能是离职，而不是向领导申请。

而在全直营的京东快递，则出现了两种情况。

一位西城区的京东小哥告诉陆玖商业评论，对于大多数快递员来说，如果想换到另外一片区域，向领导申请自然是必须的，但也必须在双方自愿的情况才能调换成功。

高收入区域与低收入区域固然客观存在，但在一个区域已经有“熟手”的前提下，同样也是不会调动的。原因同样也很简单，如果都是一人分管一个区域，时间长了之后，客户的脾气和属性也会有相应的了解，工作难度也会随之降低，如果贸然换新手上任，也会在短期内降低派件效率，影响与客户的磨合程度。

同时，好的位置多数会留给努力上进的快递员，如果一个快递小哥老是出错，站点可能会因此调换他的区域，让更负责和努力的同事，顶替这个相对更好的位置。同时，也有一个内部软件，可以供快递员去申请调换区域，但距离通常不会太远，比如从海淀A片区到B片区或许可以，但是想换到国贸，几乎就难以成行。

在主动调岗很难的大背景下，更多的快递小哥需要面对的则是“被动调整”，为的是防止薪资会进一步下滑。

一位五年以上从业经验的京东“老哥”告诉陆玖商业评论，他已经在目前的区域工作三年，初始负责一个园区的4栋公司写字楼。光是1元出头的派件业务，他每个月都能得到1万元以上的净收入。

但从2022年的下半年开始，这位“老哥”所在的站点，人数从十几个人猛增到接近三十人，但区域规模并没有因此而扩充。随之而来的结果是，他原本负责的四栋写字楼，其中两栋被分配给了新加入的同事。他的收入也因此跌回了8000元左右的“正常值”。

他收入没有因为区域腰斩而腰斩，主要是因为在新的工作节奏下，他必须在园区里与客户接触，以此获得揽件的机会。相比之前“没有感情的投递工具”，如今的工作更像是“人情世故。”

除了这种“被动调整”，快递员们想在公司内部实现区域调换，基本就非常困难了。一位主要分管公司区域的站长的意见可见一斑：“区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换了，别人去哪儿？”

不过，海淀站长的言论，并未被国贸小哥所认同。他向陆玖商业评论透露，想要换到高收入区域，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你得“会做人。”

具体怎么做，国贸小哥没说，快递行业中的人情深水区，又是一个江湖。

当小哥成为“老哥”

无论是在国贸上班 ， 还是在老破小上班 ， 摆在快递小哥面前的都是一个实际问题 ， 收入以及工作环境 。

不同区域上班，收入和环境的巨大差距背后，更深层次的需要我们关心的则是，这一群人，未来的职场路径是什么？

同为京东员工，大部分坐办公室的白领们，会有一套详细的职场规划和升迁规则，那么链路极为简单的快递员们，有没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呢？

作为劳动密集型行业，快递业一直处于低保障状态。

就整个快递业界而言，拥有五险一金和各项补贴的京东快递，已经几乎处在行业鄙视链的顶端，所以对于大多数京东小哥来说，他们也并没有另觅他处的想法和动机。一位京东用户此前的评论可见一斑：“京东小哥是所有快递公司中最稳定的，送我家的快两年没换过了。”

如果从年龄分布来看，京东小哥的年龄也并不算小，譬如在海淀某站点，几乎看不到00后，85后小哥和95前小哥是派件主力。

但对这群人而言，除非自己在入职早期申请成为站长助理，否则几乎很难从快递员升职成为快递站长，职业道路的尽头于他们而言，除了离职，就是退休。

CBD的高收入固然值得羡慕，但对于一些年龄大的“熟手”来说，收入反而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譬如前述海淀区域的京东小哥，即便经过了一轮区域缩减，他仍然在此前区域工作。除了对当下工作的适应，也有稳定的因素存在——作为80后，他已经有了稳固的家庭，工作如无意外，并不适合进行较大变动。

即便送老旧小区和写字楼的收入差距再大，国贸小哥仍然在窗明几净的CBD里穿梭，老旧小区的小哥仍然爬着楼梯去送货，从明面上看，接近一半的收入差距，似乎在短期内没有可能改变。

但是，再过十年，如今穿梭在城市中的京东、顺丰的快递小哥们，很多将年过50岁，他们还能不能扛住体力要求如此之大的工作强度？

这对整个快递行业，尤其是京东、顺丰这一类全职快递员模式的公司，将是一个巨大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