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期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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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商务运营, 提出离职, 公司, 实习生, 毕业, 考研, 报社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青年学生/职校/实习生
地点: 湖北省
相关议题:失业, 工作时间, 实习, 工资报酬, 青年失业
- 许多应届毕业生会选择长期实习来锁定职位,实习期超过半年的情形屡见不鲜,但即使是这样,许多人也无法在实习结束时获得一份工作。
- 实习生在企业内部往往处于弱势地位,有些企业可能会利用实习生的廉价劳动力,或者在实习结束时不给予转正机会。
- 实习生的工作内容往往与期待相去甚远,需要完成重复、繁琐、低效的工作,甚至需要长时间的加班。
- 实习生的薪资待遇普遍偏低,甚至有些企业不给予任何报酬,实习生需要自己承担生活费用。
- 实习生在实习期间需要承受心理压力和不确定性,有些人甚至会因为实习不顺利而影响到自己的就业前景。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应届毕业生的实习期多在3个月,一般不会超过半年。随着就业形势变化,许多应届毕业生会选择长期实习来锁定职位,实习期超过半年的情形屡见不鲜。甚至,有已经毕业的学生为积累工作经验就业,自负生活费用超期实习。可即使是这样,许多人也无法在实习结束时获得一份工作。
实习是筱瑞延迟自己进入职场的第二级台阶。第一级是考研。毕业于2020年的筱瑞刚好碰上了疫情爆发后的第一个大学生就业季。极少有同学在那个夏天直接去工作,考研几乎是一种本能选择。
被浪潮裹挟第一次考研,筱瑞失利了。怀着赶场的心情,筱瑞又一头扎进春招,可当时岗位已所剩无几。在一种反复的心态下,筱瑞一边写论文一边上网课,同时准备第二次考研。二战考研,依旧无所收获。
这时,筱瑞毕业已经接近一年。工薪阶层的父母很难再拿钱出来,家里还有上小学的弟弟,工作变成了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选项。那段时间,筱瑞投遍了符合条件的、与专业领域相关的所有岗位,包括快手和芒果TV的校招、字节跳动和腾讯的社招,还有几家自媒体,都杳无音信。“本来就没有多少公司可投,招聘名额还少得可怜。”
没有了应届生的身份,也缺乏工作经验,和家人商量之下,筱瑞想到一方面准备去香港留学,另一方面找一份实习积攒经验。筱瑞找到一家报社,实习生也可以拿稿费。报社通知筱瑞实习那天,她都哭了,这几乎是她毕业一年多,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怀着感恩之心,筱瑞在报社实习超过半年,然后离开。
早在实习之初,报社领导就跟筱瑞达成一致:只实习,不入职。离开报社,筱瑞已经毕业一年多。唯一的安慰是,她现在有了一段工作经验。
应届毕业生的实习期多数在3个月,一般不会超过半年。随着就业形势变化,许多应届毕业生会选择长期实习来锁定职位,实习期超过半年的情形屡见不鲜。甚至,有已经毕业的学生为积累工作经验就业,自负生活费用超期实习。可即使是这样,许多人也无法在实习结束时获得一份工作。
同样搁浅的,还有在蔚来武汉销售公司实习了8个月的宋朗。宋朗是2022年应届毕业生,本科学会计专业,实习岗位是商务运营。去年7月刚到蔚来时,HR曾告诉他,表现优秀的实习生有转正的机会。为此,宋朗选择一留再留。
实习刚过一个月,创始人就发布了内部信,宣布蔚来将在9月底前裁员1200人左右,核心涉及人力资源、法务和财务等公司支撑部门。炙手可热的造车新势力,也开始过紧日子,作为商务运营的宋朗不在裁员重灾区,内心的疑虑才稍稍放下。
到今年2月,忍不住的宋朗第一次找到项目领导问,是否能转正。对方回复:要结合公司的发展,和城市总经理沟通后才能确定。月底,领导主动说要聊一聊,宋朗意识到,可能是转正“情况不太好”。公司的小会议室,领导的语气带着遗憾,却又没有商量的余地:“商务运营岗之后可能会由其他员工兼任,不需要专人来完成了。”
消磨了一个月后,宋朗只能接受事实。他把离职的消息告诉了一些交好的同事,他们也很震惊。当晚的告别聚会上,有人替他打抱不平,认为实习生“人微言轻”,宋朗仿佛被打开了情绪开关,这才“难受得要死”。工作交接中,宋朗得知接替他工作的女生也是应届生,实习时负责数据分析,现在成功转正到商务运营岗,并不存在兼任的情况。这和领导的说法不一致。
和宋朗一同的实习生里,只有一名实习生成功转正。一位人力资源岗实习生,几天后也接到了无法转正的通知。公司例会上传出消息,更希望有工作经验的人来承担人力资源工作。
当初如果不是被告知有转正的希望,宋朗不会在蔚来实习这么久。存着一份留在蔚来的希望,去年秋招时,宋朗只尝试了字节跳动的校招,中途因为忙于实习工作,他选择退出了笔试。
实习期间,宋朗主要参与蔚来在武汉的门店网络布局,又称“网络发展”。2021年7月,实习刚开始时,宋朗还很清闲,要做的不过是修改合同、备份资料、寄收快递,每天重复着简单的工作。
到了8月,宋朗的工作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这一年,蔚来计划在全国新建20家蔚来中心和120家蔚来空间,门店总数达到366家。同一时间,宋朗要筹备武汉区域七家蔚来空间的开业工作。
那段时间,宋朗常会忘记自己只是一个实习生。他的工作内容包括:前期负责勘探场地,与商场沟通店面要求和合同,跟公司财务对接财务测算表。中期负责申请首期租金,为装修进场准备营业执照等材料,沟通反馈装修过程中的问题。后期还要验收装修质量,准备开业材料、拆围挡……每家门店开业前,宋朗都会在店里守到凌晨,直到关掉最后一盏灯。
武汉公司里,负责网络发展的只有宋朗和领导两人,执行的工作只能宋朗来做。那时候,宋朗每周有四五天都在跑商场,“生活里只剩下工作”。他喜欢这份工作,看着PPT上的图纸变成落地的门店,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时刻。转正的希望,一直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经济收缩下,企业纷纷向内收紧,像宋朗一样遇到Head count(招聘人数)突然被锁的应届生并不罕见。在上海实习了大半年的梁晴,也失去了到嘴的转正机会。当她果断提出离职,电话那头的HR很惊讶,立刻问梁晴:是不是有其他工作了?HR的反应让梁晴很生气,毕竟,自己这属于被动出走。
梁晴今年从审计专业毕业,对口的就业路径是去会计事务所。为了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市场营销工作,梁晴毕业前来到这家公司实习,负责电商运营,但工作内容与期待相去甚远。
梁晴负责的运营渠道是拼多多,拼多多的百亿补贴每天都连续不断,她需要在活动中监控其他经销商的价格,如果出现更低价,就要记录并上报,再由专人去和经销商谈判,防止自家品牌的资源位被撤掉。为了控价,梁晴需要每三小时刷新一次页面,同时监控十几个品牌,“没有尽头”。
起初,梁晴被告知实习有转正的机会,且公司只接收有转正意向的实习生,“如果来实习只是为了刷履历,他们是不接受的。”虽然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梁晴也想先留下来,前提是薪资合适,工作半年后再考虑跳槽不迟。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五月,梁晴在这家国货彩妆民营公司实习了七个月。
实习期间,经理曾对梁晴确认,她毕业后可以留在公司工作,“部门也确实缺人”。口头的承诺,却一直没落到实处。先是转正面试从二月一直拖到四月,然后是HC一直无法确认。直到梁晴提出离职,HR才表示可以给她发offer,但是无法签订三方协议。公司其他七位实习生也都遇到了不确定的情况。“他们好像一直有各种理由拖延”,梁晴说。
今年5月初,HR通知了梁晴转正后的薪资:月薪8000元、14薪。这和梁晴向正职员工了解到的情况不符,同事曾告诉她,转正工资会在12000元至15000元。梁晴提出离职后,HR亮出筹码:可以为梁晴涨薪10%,加到绩效考核里。梁晴盘算着,所谓“绩效考核”就是一张空头支票,公司正职员工的工资是固定月薪,绩效考核一直是不透明的状态。“(HR)要留我的语气也挺不真诚的。”这让梁晴坚定了离职的想法。
漫长的实习期里,经济压力比职场压力逼得更紧。宋朗的实习工资是每天150元,没有补贴,一个月满勤3300元,跑商场时在外吃饭打车,都是自己贴钱。租住的老房子里,冰箱是坏的,没有衣柜,厕所也经常堵住,坐公交去公司要三四十分钟,但是胜在便宜,一个月只要八百多元。
实习期间,宋朗一直欠着花呗,“基本都是亏空的状态”。实习前几个月,他还能接线上兼职,每周帮人做一两个PPT,一个能拿两三百元。后来实习忙起来,兼职也不做了,“每天都累得不想动”。
对已经毕业的筱瑞来说,控制花销是第一要务。为了减少家里的负担,她尽可能减少日常的生活开支,大头都用在吃饭上。租住的公寓在城中村,房租少,物价也低,小吃街的盒饭一份13块,关东煮10块钱就可以吃饱。
报社编辑体谅筱瑞,给了她不少独立撰稿的机会,但拿到手的稿费也只够付房租,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公寓楼是商业用电,一到夏天,每个月光电费就要交三四百元,“真是心疼死我了。”
面对悬而未决的转正前景,梁晴早已有不祥的预感,从3月开始,她就参加了春招。在连续投递了十余个市场营销岗位后,她在五月拿到了offer,去一家快消公司做管培生。
参加新公司的笔试和面试时,梁晴发现,考试内容和自己的实习经历很吻合。实习时,她需要同时完成数据运营、内容运营和活动运营等多个分支的工作,这些工作在更大规模的公司,往往会有专人负责。正是因为实习时什么都做,让她积累了营销经验的基础。“如果我只实习了两个月,肯定写不出来这些(笔试题)。”
离开蔚来后,宋朗也找到了新工作,但需要告别武汉去深圳。在第一次询问转正没有明确答复后,宋朗决心两手准备。为有更大的赢面,一个月里,他陆续向广州、深圳的企业投出六十多份简历,大部分是商务运营岗。那段时间,他每天都需要在繁重的实习间隙,插进两三个线上面试。
等到3月中旬,他收到第一个offer,是一家深圳的石油公司。公司愿意签订三方协议,但是工作内容“枯燥乏味”,每天改合同、打印、盖章,他做了两个星期就离职了。第二家公司转正工资4000元,宋朗不愿接受。到了第三家公司,工资也说是4000元,宋朗无奈只好答应。签合同时,宋朗发现工资变成了2000元,对方告诉他“以口头承诺为准”。这次,他没敢信。
二战考研失败后,筱瑞经常去刷豆瓣小组“考试失败垂头丧气互相安慰联合会”。去年4月开始实习后,她就很少再去逛了。筱瑞再也不想回到考研的怪圈——生活里只有这一件事情,无法预知结果,也不知道力气有没有用对,“这件事本身太恐怖了”。
筱瑞实习结束时,师弟师妹们也正忙于秋招、考研、找暑期实习,一刷朋友圈就能感受到他们的焦虑。筱瑞只是默默旁观着这一切,“跳出这个轨道后,我发现世界还是挺大的,朋友们都说我变得更平和了。”在实习和留学中纠葛了将近一年后,筱瑞拿到了去香港念书的机会。
毕业将近1年的林城,现在仍在一家新闻单位实习,一边找着工作。超期实习让她对于媒体这个职业也产生了困惑:一些用人单位会限定应届毕业生,而另一些则认为她“经验不足”。实习11个月时,又有用人单位告诉她 “需要男性记者”。眼见着同学们都陆续有了工作,或是去读研究生,林城还无落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