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特稿丨“进过方舱”的中年男子:“流浪”上海街头的4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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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用人单位, 方舱, 上海, 流浪, 老乡, 厂里
涉及行业:电子/仪器/计算机, 制造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上海市
相关议题:失业, 就业歧视, 就业, 招聘, 新冠肺炎
- 一些企业在招聘要求中写明“阳过”的人员不予录用,导致曾经进过方舱的人在求职时遭到歧视。
- 一位曾经进过方舱的中年男子陈健,在上海流浪了42天,因为被拒绝录用而无家可归。
- 陈健在求职过程中遇到不少困难,甚至睡在公园、天桥和地铁口。
- 陈健的求职经历引起了网友的关注,也引起了上海市政府的注意。
- 尽管陈健和他的朋友们最终找到了工作,但是仍有很多曾经进过方舱的人在求职时遭到歧视,需要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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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二月下旬,陈健从外地赶赴上海,在一家电子厂工作,三月底离职到期,被公司封控在宿舍,期间核酸阳性被带去方舱。如今他早已治愈出院,但是无论在求职群里,还是面试现场,找工作时不少企业都要求查验近两个月的核酸检测记录,并对“阳过”人员拒绝招录。
7月11日,一篇《“我躲在上海虹桥的卫生间,不知道去哪”》的文章引发全网关注,文中主人公因“阳过”而坎坷求职的经历,陈健感同身受。当天下午,在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发布会上,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尹欣对已康复的阳性感染者求职被歧视问题作出回应。尹欣表示,上海市各部门、各单位都应该按照法律法规相关要求,一视同仁地对待新冠阳性康复者,不得歧视。
7月12日晚,陈健在接受天目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这两天去找工作时也感觉到了变化,没有用人单位问他是否“阳过”和进过方舱。感到振奋的同时,求职期间睡过天桥、地铁口和公园的陈健,和无数基层劳动者一样站在选择的岔路口:离开,还是继续留在上海。
七月的上海最高温达到41℃,热浪阵阵。12日晚21时许,在上海浦东新区康桥镇的某处花园,陈健习惯性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席子和床单,打算在这里对付一晚。
没有蚊香,没有充电宝,也没地方洗澡,稍微幸运的是没有保安驱赶。夜色中,陈健不敢接妻子的视频电话,熟练地挂断后按下语音键。这已经是自6月1日上海解除全域静态管理以来,他在上海“流浪”的第42天。
陈健是陕西人,今年38岁,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二月下旬,陈健和老乡一起来到上海,通过劳务中介入职浦东新区康桥镇一家电子厂。由于不适应厂里的快节奏,他提出离职,被允许做到3月底再走。然而到了3月中旬,厂里陆陆续续有员工感染新冠肺炎,没过多久电子厂连同宿舍一起被封控。
陈健只能在宿舍待着,每天进行核酸检测。3月25日上午,他的健康码突然之间变红,详情显示“待复核”。当天下午,他被通知收拾东西,当晚被送进方舱医院。
“里面简直是人满为患,我那时候才知道严重性。”陈健在方舱住了12天后,重新回到厂里,一直撑到5月下旬厂里解封。彼时,他已经辞职,被封控的2个多月里,没有收入,身无分文。
早前他听到风声,只要提供车票就可以出去,他第一时间联系老乡,让对方帮忙买了张火车票。但是到了虹桥火车站,陈健退缩了,他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他退了票,打算重新找份工作好好干。手握200多元的退票款,陈健开始了极为坎坷的求职之路。
从5月下旬开始,陈健加了很多劳务中介群和中介微信,寻找各种机会。出乎意料的是,他发现不少企业都在招聘要求里写道,“阳过的不要、进过方舱的不要、阳转阴杜绝”。
他很纳闷,抱着侥幸心理,他打算去现场碰碰运气。他去了两个地方,被问及有没有“阳过”时,他尝试过隐瞒,但用人单位让他打开手机里的随申办,看看近两个月的核酸检测记录。
这样的要求,劝退了不少求职者。陈健说,他的老乡熬不住已经离开了上海,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他也想过离开,但家里还有贷款等着他还……
后来,他随身带了床被子,开始在街头“流浪”,手头只有200元,只能省着花,一天吃一顿,也顾不得洗漱了。他待过公园、火车站天桥,还有地铁口,有时候下雨没地方待,他就待在店铺的卷帘门口,“起码有个屋檐可以避雨,一天能省几十块。”
连续找了好几天工作后,陈健都因不符合同一个条件而被拒录,他的心里直打鼓,甚至开始愤怒。6月10日,在连续收到贷款逾期通知的那个晚上,绝望的他躲进公园一座亭子,通过大V博主发布了自己的求职遭遇,引发不少网友关注。
第二天,浦东新区人社局的一名工作人员看到网帖后联系到陈健,给了他500元生活费,帮他联系了一家生鲜超市并顺利入职。但是陈健干了半个月,由于超市的工资只能解决吃住问题,他拿着挣到的1000元工资,选择了再次辞职。
求职路上,陈健在火车站、公园里见到太多和他一样遭遇的人,求职不顺,每天晚上席地而睡;他也碰到过一个老乡,随身携带一张凉席,两天只吃了一顿饭,还是广场上有人发的物资……
“我不能说对这个城市失望,我还没有资格说这些,因为我才来没多久,但是这些经历确实感觉挺闹心的。”陈健感慨,疫情三年,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戏谑自己“真是个笑话”。
但他也有男人的自尊,每次家里打视频电话他都不敢接,他怕看到老婆孩子,会直接挂掉过一会儿再找个地方给家里发语音,说一切“都挺好”。
6月下旬开始,和陈健类似的上海求职者的遭遇通过网络传播开来,同时随着上海防控形势稳定向好,不少企业开始放开限制,陈建仍在寻找合适的工作。
“我也不是说挑肥拣瘦,快递员的工作我也去看过了,但是以我目前的经济状况,我想看能不能找到那种工资日结的活,找不到就只能回老家了。”选择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是无数个以天为被的夜晚,萦绕在陈健脑海中的一团迷雾。
陈健说,目前而言比前段时间要稍微好一点,这几天他找了几家用人单位,都没有要求查看随申办。7月12日,有媒体报道,《“我躲在上海虹桥的卫生间,不知道去哪”》的主人公已找到工作。12日晚,陈健联系了一起“流浪”过的两个朋友,得知他们也都找到了工作,其中一个朋友已于一周前谋得保安一职。
此前一天,上海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尹欣在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发布会上表示,“希望能够通过大家共同努力,尽快让这些在求职路上跋涉的人们,尽早找到自己心仪的工作,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都能够工作得安心、踏实。”
陈健没有踌躇太久,他只能在一个又一个岔路口选择继续前行。7月13日,他早早起身,迎着天边朝霞,整理好铺盖,再次踏上求职之路……